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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皮组|钻石组】薄荷街

*突发其想的短篇,架空人类paro,很流水账,写到后面神智不清了,通篇胡说八道别打我QvQ…

*脆皮组+钻石组,纯甜文,少量贵乱,注意避雷(你

*主百合设定,部分是男孩子,名字照旧,不设音译






薄荷街

The Mint Street



邮包是在万圣天第二天送到辰砂家门口。她花了几分钟穿上八层厚的丝绒拖鞋,惦着脚走到门外取了快件。电子签收条上没有寄件署名,盒里是一盆罗刹草,干枯的,漂浮在真空罐里,完整的根部伸出来,在透明的硬化玻璃后交错出大万字图案,枯黄的根茎缀有凸刺,叶轴上张开三叉形的叶子,奇数羽状复叶结构,全被颜料染成了绿色。


她把这罐礼物放在客厅的窗台上,挨着窗框。在它左边,是另外二十五罐外观同它一模一样的观赏植物,内容物品种不一,有花卉,有藤蔓,也有猴面包树,有些还是全激光投射出来的早已灭绝的沙漠玫瑰的影像,据说是第七区都立宇航局从N13号小行星的冰层下发现的化石抽取基因而重新培育出来的。


这些都是在短短八个月里收到的。


中午,辰砂在大学开完讲座后,跟波尔茨和钻石一起吃午餐,思考该怎么对朋友倾诉这件事。


辰砂半年前曾提过此事,却立刻因钻石天花乱坠的言情妄想吓到摔下楼梯,差点当场骨折,身为第28区的本土市民,她就跟众多当地人一样有严重的骨质疏松症;波尔茨当时则把她扶起来,建议她去报警。


但只是在情人节收到一份微缩投影的热带雨林观赏罐,就得把对方送入监狱吗?她一方面觉得市内监狱异兽比例超标,要是赠送者是个人类,如果还是个纯种人类,他肯定会走着进去,碎着出来;另一方面,这份礼物其实蛮对身为植物学教授的辰砂胃口,她喜欢绿色,尤其薄荷的绿,她收过的情书都是薄荷色信纸和薄荷色水笔写的,女学生偷偷塞在她办公桌里的巧克力的包装也是不约而同的薄荷绿,即便她身处的城市一棵树都没有,眼里所见唯一接近绿色的东西是餐盘里合成的芦笋口味的蔬菜泥,她仍把研究只存在于文献和航空农场的花草视为己身天职,哪怕她长年通不过离境考核,一辈子或连片真正的叶子都摸不到。


“那还真是,辰砂可是连玩模拟种植游戏都能全军覆没的人呢。”钻石笑着替波尔茨擦去嘴边沾着的肉汁,开始替她切一份独眼牛肋排。肉在铁板上滋滋作响,黄亮的油脂不断溢出,粉色的纤维在刀齿下撕扯,人造黄油同合成芥末酱散出了浓郁的香气。


钻石是个天体物理系学生,正跟比她大八岁的地质学教授波尔茨交往,她有二区血统,是大学校花,头发跟星辰一般闪亮,却有颗惨遭浪漫主义污染的头脑,张口闭口都是爱情,手心捧颗陨石,都能从上头的坑洞透视出一场惊天动地的旷世之恋,这样的女人,即便她哪天对世界宣称自己跟一头异兽相爱辰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而波尔茨却正相反,她食住在实验室,随身携带地质锤,与工作无关的闲谈决不超过三句,不但不像会搞师生恋,甚可能连人类恋爱的概念都没有,辰砂一度以为对方只会跟石头结婚,再不济,可能也会选只水母。


但就前年,波尔茨才刚到大学里,除了进金刚院长的项目组,还接手地质科普选修课,半个学期没过去,钻石就勾搭上了这个出了名难相处的地质学家,之后从宿舍搬出去,跟波尔茨同居,夏天喷同一种香水,冬天围同一条围巾,可惜这个城市没有春天,要是有,她们穿过校园时脚步带起的春风肯定都会是同一种颜色,可能还会是薄荷色。她跟辰砂提起自己的恋情是在确定关系后的第三天,谈到怎么把波尔茨追到手,她便把谢辞献给了市立图书馆的三千三百三十三本肉类烹饪菜谱。


辰砂清楚波尔茨是个肉食动物,讨厌蔬菜,憎恶柠檬,喜欢岩石和泥土,对植物不存非分之想,她可能是全月球最适合诞生在28区的人,但实际上却是个移民,波尔茨是从1区来的,那儿没有异兽,没有骨质疏松症,绿化率也不错,离星际养殖场很近,有一条专用的跃迁隧道把市民送过去,是辰砂最向往移居的城市。


辰砂曾问过她为什么要搬来,但想想似乎又没什么必要问,28区建在泰坦斯红地层上,是月球年代地层单位界线最重要的剖面和点位探勘区域之一,这是波尔茨的研究课题,她是为了把自己埋进这片土地而来,至于跟这个城市的人恋爱,结婚,定居,生下一个像钻石那样结合了两个地区人种优缺点的后代(肌纤强韧,骨骼却脆弱),这不在她的考虑之列——而且她的确也没必要考虑这么多了,她抬起银叉指了指身边的女朋友,说有这么位善感又易碎的伴侣,不跟养一个孩子差不多吗。


这当儿钻石才把切好的肉推过去,嘱咐地质学家吃饭要注意肉跟蔬菜的比例。辰砂喝口水,开始说起早上收到的邮包,她摩挲着口袋里的兔毛手套,期待从对面一脸精彩表情的情侣口中听到点实在的建议。


然而答案却和半年前别无二致——钻石在叫:有人在暗恋你。波尔茨则说:有人想暗杀你。


“但我真的该去报警么?”辰砂很头痛,有时她也不敢想太急,怕自己的颅骨运转过度不堪重负,最后裂成两半。她小心的把双手套上手套,随后从中捏出一颗昨夜万圣派对遗下的玉米味糖果:“我不想让警察进我的房子,他们鞋底太坚硬,我住的地方太柔软,等取完物证,我得雇人把地板重新烘软,铺上新的地毯,不然我走在家里,都怕自己的脚趾会扭到天上去。”


“如果你只是担心这点,波尔茨可以帮你联系异兽的刑警过来,那女人叫什么来着,王?还有她的弟弟,他们很可靠,脚趾比你的头发还软,你不用害怕会踩坏你的房子,只是走了之后要花点清理黏液,对,他们是蛞蝓属的变种。”


钻石笑着把一勺子蔬菜泥硬塞到波尔茨嘴里,又说:


“我们家还剩好多洗涤剂,在勘探项目开始之前全得处理掉,你要的话就今晚过来,我拿给你。”


辰砂苦恼的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这个建议。


“那祝福你了,辰砂教授,希望你能在我和钻石回来之前逢凶化吉,至少剩只手还能还我钱呢。”波尔茨傲慢的结束话题,把最后一块肉咽下肚,擦干净嘴巴后站起来,往钻石额上亲了半下,嘴唇拂过她折出彩色的银发,便离开餐桌,到市中心参加会议去了。


植物学家也起身想道再见,钻石却叫住她:“冬季移民窗口快要打开了,你会去申请吧?”


辰砂抓了抓自己的红发,说了句我会考虑。钻石又追说:“我看过申请条款,合格要求进一步放宽了,只要你愿意做一次强化手术,今年肯定能通过的。”


“我做不了这个的。你难道不知道么。”辰砂双手插袋,有点沮丧:“登陆匹配系统二十年,就没遇过合适的捐献者。我早就放弃了。”她朝着暗红的天空叹气:“明天见。智齿今早又掉了,我得去看牙医了。”


冬季窗口关闭的时候差不多到了圣诞节,这时钻石和波尔茨已经结婚,蜜月旅行了一星期才回来,辰砂也还是完完整整,没被人入屋行劫,也没被谁一枪爆头,欠款通过捷达卡还清,论文过审顺利,除了开罐头太用力导致手腕骨裂戴了护腕两周,其他都没什么问题。


那些匿名邮包也有两个月没收到了。


辰砂倒松了口气。节日当天,她到深夜才结束了全球区际杰出科学家访谈录制活动,马上开车到了波尔茨家。波尔茨的房子有着1区移民领地的典型风格,墙砖黑白,线条硬朗,不对称几何结构,阁楼尖锐的楼顶直刺天际,无论外形还是色彩,都跟这座性情柔弱的城市格格不入,却有着原住地不可一世的反叛气质。


在玄关处,辰砂缓慢穿上为她准备的八层厚棉拖。走廊的地板发着蓝光,下的玻璃夹层里漂着水母。她从走廊看进客厅,发现波尔茨已经睡着了,她修长的身体团成一团,窝在钻石怀里打呼噜,睡衣上的五颜六色的水母图案在幽暗的室内十分显目。


自从跟钻石交往后,波尔茨就变得喜欢睡觉,也没法在晚上熬夜了,她从未吐露过原因,但辰砂觉得那只能跟钻石有关。她说了圣诞快乐,把礼物递给新婚情侣,得到了同样穿着睡袍的钻石的一份回礼。她们自小一起长大,互相不介意仪表,但钻石左衽的衣襟总令辰砂不安,这对情侣将自己当死人一样穿衣,家中满目黑白,如同住进坟墓,这都是波尔茨的习惯,她常说,科学工作者一生与恶劣自然环境为伴,选这条路就等于假设自己早已入土为安。


“我怕波尔茨的身体负担不起勘探任务了,她睡得越来越早了不是吗?”辰砂拿着一杯高钙橙汁发问着。明年二月是泰勒斯地层第九中期项目启动时间,由金刚院长带领的勘探小组将于距市中心一百五十八英里外的瑞德洞穴进入地下,那儿的洞顶是由饱含水分的红色方解石构成,地下暗河积满冰沙和碎石,沿河水顺流而下,尽头是紫红页岩层围拢而成的洞厅,有石柱,也有蜂窝岩,波尔茨将在那里建立勘探站,她会在距离钻石身处的这座房子两千英尺的地下度过至少两年,沉默如一颗死去的石子。


“我会跟她谈谈的,之前去检查过没什么问题。”钻石的手指划过伴侣的额头,黑亮的长发绸缎般铺在两条白腿上,垂下来就是一片宽广的黑洞。“还有,辰砂……我新年过后也要走了,我通过了地球登陆计划科研小组的体质审查,马上去航天站做培训了。”


辰砂像条断树一样僵在客厅中央。她这时才察觉波尔茨一语成谶,在钻石低回的话语中,她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


“恭喜你。”辰砂喉咙都干了,身体僵硬转过来,“我还以为你到毕业才考虑申请加入航天组……身体确定没问题?”


“我上星期去做了改造手术。”


“是这样啊。”辰砂无措地坐了下来。“好快,你录入匹配系统才半年吧。”


“对啊。我也很惊讶。”钻石平静的梳着波尔茨的头发,像伸手到黑潭里拨水,“匿名捐赠的骨髓,基因配对顺利,初次手术就强化成功了,等免疫抑制疗程过去,再做一次体检,要是没问题,我就会和青金石和蓝柱石一起去宇航局报到。”


钻石的睫毛颤了颤,她的话是对辰砂说,双眼却注视熟睡的波尔茨。


“这是我收过最好的圣诞礼物了。”





辰砂不大记得她是怎么登上自己那松软多汁的小车驶回到家里的。她收到的圣诞礼物都在车后座,车尾箱也有,她每年认真处理回礼,现却只想把它们付诸一炬。她开了车门,被空虚推着前行的时候,一条短信提示音却从手机跳出来,阻止了她跌撞进门的脚步。


看清信息内容后,她转过身,走到铁质收件箱前,打开了箱盖。


一个小邮包安静的躺在里面。


签收单上依然没有寄件署名。它比以往的邮包都小,只有两个拳头大。她拆开防撞包装盒,就看见一朵花,从铝合金盖下露了出来。


那是一朵玫瑰,被绘在黄色牛皮纸上,包住一盒扁扁的塑料盒子,两条棕色草绳在上交叉成结,衬得涂彩红艳如火,生野油亮得仿佛真正活着的花朵。


五十四天,还差五天又十一个小时,这座城市就会迎来史上第二个千禧年,这个邮包蛰伏了整个冬季,却选在今晚出现,这是个凶兆,是个谜题,或者一个虚幻的预言呢……辰砂也曾有相信预言的年纪,那些朦胧的许诺和背叛,总能和她心底诗人的敏感相吻合,但现在晚了,那些小聪明再也躲不开她那颗机警头脑的审判了。


她没有打开包装,她知道里面是什么,却已失去接受这份礼物的渴求和勇气。


她想把它干脆丢进垃圾箱,而她的确也那样做了,包裹投进去后撞到箱侧,发出一声“哐当”,辰砂走出三步听到这声音,又是三步,终究不忍心,还是回头揭了箱顶,忍着垃圾的恶臭把邮包翻出来,放到鞋柜里锁好。她回房睡觉,中途却磕到桌子,痛得尖叫连连,她边摸出急救箱边想,明天开始,她得给房里所有家具多包一层软垫了。


钻石离境的日子定在了元旦后第四日。辰砂很早就到了转运大厅,波尔茨却顶着两个黑眼圈姗姗来迟,她才刚到,就被钻石打发去了买果汁。青金石拉着行李箱从她们身边经过,旁侧是个陌生银发的少年,他全程喋喋不休,气恼宏亮的声音跟着青金石的马尾后,以致于后者来不及与辰砂道别,就匆匆逃进了安检口。只有蓝柱石抱着斗大的“JADE”字样抱枕,亲切而郑重地对在场的学者们道别,她已跟买饮料途中的波尔茨寒暄过,并得到了一颗黑溜溜的圆粒金刚石作临别礼物。


“不难过吗。刚结婚就要分开。”辰砂问。


“怎么会呢。”钻石笑了,她伸出两只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圈,“世界是圆的,波尔茨在下沉,我在上升,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圆上的某点再次相遇。”


钻石这么说着,视线像是看着辰砂,又像是穿过了辰砂,投向了她身后的玻璃墙,直指室外那片干涸而血红的平原,辰砂的目光却离不开她,钻石有着银亮蓬松的短发,她的睫毛同她的双眸也有同样色彩,蕴含暴风雪之后的五彩斑斓,犹在破冰的湖下窥见了烂漫的春。


辰砂从没去过2区,也知道那是个以浪漫著称的城市,那儿特产玻璃百合,花瓣透明却流转着大地四季,五月盛开之际,脱落的瓣叶随风而起,飘到城市上空就像铺开万千百层七彩的糖果纸,这是月球名闻八大星系的夏季奇观,也是钻石头发里无时不在绽放的风景,凭着这色彩,她的身影总能从背景脱出来,白日黑夜都在熠熠发光,自成一颗星辰,环绕着她所爱的人而自转公转。


这下,辰砂总算是明白,纵使钻石拥有再丰富的切面,却没有一面,会真的染上她的色彩。


波尔茨快回来了。钻石扶着辰砂的肩,踮起脚,往她的脸颊留下了一个吻,辰砂长得高,但波尔茨更高,钻石常觉得自己像一条柔韧的春藤,在波尔茨身侧度过的几年使她习惯朝这片稀薄的海拔朝圣,也习惯攀援向更远的天空,往后再行吻脸礼时,她就再没抱怨辰砂虽为同年却窜升极快的身高了,辰砂也发现,对方的动作早不如以前般熨帖和自然,她握她的手,碰她的脸,皆小心翼翼如对待易碎品,钻石不复用曾经的方式对待她脆弱的朋友,她的骨骼改变了,蜕变得波尔茨一般坚强笔直,百折不催,使她承受升空压强时不会像28区的居民一样变成血花和碎片。


可辰砂并不害怕,她伸手拥紧了钻石,胸口相贴之际,她像听到了一根肋骨裂开的声音,她忍着不适,在钻石耳边呢喃:“你走以后,这里只我一人。”


钻石只念了一句“怎么可能”,她的语气还是那么举重若轻,却总能指中辰砂的盲点:


“不是还有人在暗恋你吗?”


钻石笑着说。


这瞬间,辰砂的心脏突然热烈地跃动起来,把那根开裂的肋骨撞断了。


辰砂抓着车匙落荒而逃,跳进车后火速离开了机场,穿过红绿灯时她满脑子都是那些影像:在巨大的钟盘底下,波尔茨高挑的背影把钻石吞没了,钻石的脸被眼泪撕碎,这些泪又因波尔茨炙热的温度而蒸发开去,她们在安检口旁接吻,想把对方吃进体内一样相互融掉嘴唇,又在远离的刹那把它重塑出来还给了彼此。


但这都被辰砂抛到了脑后,她把车开进自家棉花似的院子,踩着丝绒地毯跑进了房门,在鞋柜里翻出被她遗忘多日的小邮包,剪掉草绳,撕掉牛皮纸,打开硬塑料圆盒,从中掉出来的,是一枚银色的金属椭圆球,一袋五颜六色的化肥颗粒,还有一包乌黑的泥土。


辰砂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是市面上最普通不过的模拟种植玩具包,这颗虚假种子拥有的基因由硅和不锈钢构成,能自动计算湿度和养分,根据外环境投射出全息影像,开花结果皆能以假乱真,是28区根深蒂固的植物欲念派生而来的一种娱乐产物。


但她却是个连玩种植游戏都能全军覆没的人啊。


她打电话推掉了原定下午的杂志访问,郑重坐在书桌前,当着二十六罐植物的面,把满是电子回路的铁皮种子埋进了泥土里。她早把养育步骤烂熟于心,却还展开说明书,一步步对照进行。最后把混了肥料的水浇在泥里,虔诚如在浇灌一份神谕。


然而第二天,第五天,半个月过去,泥土里却没一点动静。


她慌了,这颗种子不会死,可怎么才能它唤醒过来,她真的不知该怎么才做得到。


二月初,波尔茨拖着勘探工具箱,和黄钻石一行人去高速列车站准备出发。临别之前,她给愁眉苦脸的朋友给出了一个建议:


你把它带去26区移民岛吧。那座岛漂浮在积云之上,能见到初升的太阳,我是不懂植物的习性,可钻石说过,是植物都会喜欢阳光的。


次日,辰砂向研究所请了七天假期,乘坐飞艇往中转站。她把自己的玫瑰——实际上那还只是一小盘泥土——加上玻璃罩子,放在旅行包里,生怕它受不了屋外恶劣的气候。


辰砂用软布擦拭着玻璃罩,电子栏跳动的文字提醒她,中转站快到了。


“自从上周下了陨石雨,浮岛和运输站之间的高速通路就损坏了,您没法坐悬浮列车到那边去。”


异兽售票员张着紫色的香肠似的嘴唇说,黏糊的触手拍在玻璃上,吧哒吧哒:


“您要原路返回就赶紧了,下一班飞艇在八分钟后开走。”


“就没别的交通方式了么?我今天一定得到岛上去。”


“有是有。但最后一段路您可能得步行。”售票员瞪着牛眼般大的视素珠,把辰砂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那是一条艰难冰冷的路,您没做过强化手术,骨头可能不胜重负。要买点止痛剂和促生长激素么,现在是周日,可以给您打个九折。”


七十二分钟后,辰砂顶着刀锋般的寒流,沿着挂在浮岛上的破损的铁梯往上爬,离地面三万英尺的高度,28区的血红色积云在她脚下咆哮,要是手指腱鞘不争气,她会抓不住扶手,从高空掉下去,被这张血红的大嘴吞噬殆尽。


可她想,也许松手也好,这样她就可以和这棵玫瑰死在一起。她以前总用同一个理由拒绝追求者,她说,她要跟第一棵遇到的活着的绿色植物结婚,这个诺言持续了二十年,而她觉得该到兑现的时候了,她在心里说,她未来的伴侣,就是抱在她手里的玫瑰,它还在襁褓里沉睡,却终有一天会抽芽吐叶,在某个温暖的夏夜化身一位红艳的爱人,从生到死,都只为辰砂绽放。


她爬上浮岛,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察觉这片地方只有都立足球场般大,陨石雨摧毁了大部分房屋,如她在新闻所读,上面居民基本迁走,也没多少面完整的墙壁能剩下。


但在岛中央伫立一座高耸的塔楼,雪白的砖头层层垒起,把金色的圆顶托上高空。辰砂挡着阳光,穿过了废墟,判定这座高塔是唯一幸免于难的楼房,也是全岛最高的建筑了。


而植物总是喜欢靠近太阳的。


她抱着玻璃罐走上那条长长的石梯,戴着墨镜却仍觉得眩晕心悸,她的体力接近极限了。


也许是身体虚弱带来的错觉,在登高的尽头,一抹灰绿色突然出现在墨镜的上方,并朝着她放大,下降……


不。那是一个人。对方像是真的吓着了,见到辰砂就马上往回跑,辰砂叫她,她不停,跑得过急脚下一滑,在铺着软垫的楼梯上摔了下来。


辰砂下意识的就去抓住了对方,有那么一刻她们视线对接,墨镜掉下来,那人薄荷色的眼眸刺入辰砂的视线,就这么短短的一刹那,已足够她预见接下来的悲剧连连——


——她们俩都脱臼了。


“好痛……!”


绿色头发的少女惨叫了一声,眼泪都要挤出来。她们正在塔楼顶的房间里做治疗。


辰砂为自己差劲的矫正手法道了歉,把止痛针剂打进对方的肩上,这才拖着脱臼的右手躲到一旁,咬着牙把骨位正回去。


辰砂坐下来,掏出手绢擦了擦罩子,在对方困惑的目光下,坦然介绍了自己的职业和名字,还有来意。


“我叫法斯法菲莱特。”陌生的少女不为意的扯了一下腿上的黑白条纹袜,“你可以叫我法斯。”


“你怎么还留在岛上。”


“我想考圣马丁大学的植物学系,这里去市里方便。”


“我的学校?”辰砂轻“哦”了一声,她深知28区植物研究水平是月球前列,诸多该领域的贝尔诺金奖获得者均是当地的科学家,只是讽刺,那些深刻影响了太空培植理论的研究成果,偏诞生在一个无法容纳任何绿色的城市里:“28区的气候对你来说恶劣了点,你在高空尚能安然无恙,下面可是长年见不到阳光的。我记得你们需要光合作用才能活动。”


“没关系。我有打算去接受改造的。”法斯挠着脸,唇上的笑容在辰砂看来有点没心没肺。


“你应该往上移民。为何不去5区或7区,许多出色的植物学家都已迁居过去,留在这里的都是古代的残影。”辰砂想到自己,可能也宇宙某个星球上一朵玫瑰的投影而已。


法斯却摇头:“我喜欢这儿。”


“为什么呢。”


“我小时看航摄图鉴,每个月球行政区上空都有特征色的云层,1区是透红的黑,2区是五彩的雪白,3区是明艳的黄,4区是莲花的橘红……可我一路看下来,却没发现过比此处的云彩漂亮的红色,这种颜色不单在天上,还有地下,泰勒斯之眼目前公认是月球生命文明的起源,没了它,其他地区的发展都是不可想象的,这块土地存留着远古的回音,而我不是个赶时髦的人。”


法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又偷偷抬眼,盯着辰砂,盯得那么专注,仿佛对方就是她曾亲手翻阅过的图书:


“我的梦想是为月球编写一份博物志,28区是我选择的起点,这儿的地表环境对植物是个威胁,但地下却不一定了,圣丁马最新的研究项目就是为这座城市破除来自古代的诅咒,这也是我想做的事。”


“所以我愿意在这里定居下来。”


傍晚六点,晚餐将至的时刻。在这颗自转一周需要1.5个恒星月的星球上,她们静默无声的对视着彼此。辰砂仔细描摹法斯的双眸,她眼里有讨人喜欢的薄荷绿,头发如同片片晶莹剔透的葵叶,从打旋的发顶铺叠着垂下,顺着穿堂的微风轻轻摇摆,只要不看她的脸,辰砂就能把她当成一片活着的叶子。


“你在匹配系统上排期了么。”


法斯眨眨眼:“是的,就等一个合适的捐赠者。”


这使辰砂鬼使神差地松了口:“那我帮你。”


夏季过去之前,法斯法菲莱特以特招身份,成为圣丁马大学植物学系一年级生。


辰砂一如往常出入学校和研究所,在节目上扮演科研偶像,她知性得体的演讲通过光纤向全月球同步直播,还获得了一间专属的实验室,有望成为植物学领域最年轻的贝尔诺奖获得者。


她的玫瑰仍深藏在泥土里,可她已经不再为它挂心,或者说,法斯法菲莱特的存在让她无暇顾及其他……这位学生是个迷人的恶棍,她总在实验室搞破坏,成绩也徘徊在合格线上,让辰砂不得不怀疑对方当初投身植物学研究的宣誓只是在开星际玩笑,可辰砂也没别的办法,只要法斯一对她笑,辰砂的骨头就会全部酥掉,理智和责任缴械投降,连责备她的话都忘个干净了,她总祈祷自己心脏不要跳得太快,总是把肋骨给撞断就不好了,而在脸红着经过那盘装有玫瑰种子的泥土时,辰砂有时也会停下来忏悔,表示自己还对玫瑰忠心耿耿,只要它长出哪怕一毫米的嫩芽,她就马上捧着玻璃罐到民政局,跟它登记结婚。


烦心的事情不止这一件,辰砂还发现,她收到的礼物和情信日渐减少,后来学生看待她的眼神,也仿佛她是个孤僻倨傲的疯子,辰砂开始反思自身的仪表举止是否出了什么问题,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点开了近日录制的节目视频观察镜头前的自己,但最终看得津津有味的,却是挨在她身旁的法斯。另外,匿名邮包也彻底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抹薄荷绿的大举入侵,有一次她睁开眼,发现鼻尖前就是法斯睡熟的脸,均匀的呼吸像春风一样吹在辰砂的脸上,摸摸身上一丝不挂,辰砂才记起自己早就把家里的钥匙多配了一把给她。


隔天,她就苦恼的对着风尘仆仆返回月球的波尔茨和钻石说:完了,她这下是真的要出轨了。


三年多过去,法斯毕业前夕,她回家乡去与朋友叙旧,准备搬家的行李,那几年陨石雨来得频繁,等她回来,那座移民浮岛可能将遭遇拆除的命运,但那时法斯早就占据了辰砂家中的一个柔软角落,不担心无处可去。


而辰砂借着在议会的关系得到了一份特许文件,坐飞艇到中转站,以八折价格租了悬浮摩托,开上了那座岛,它将于52小时之后被彻底废弃,她却带着罩着玫瑰种子的玻璃罐,想在这里再邂逅一次奇迹。


法斯居住过的塔楼是全岛最高的地方,也是最接近太阳的地方。


三年前她在这里做客过一次就走了,再没来过,如今她想好好再看一眼跟法斯相遇的场所。


因此这也是她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


这间房由一扇陈旧的雕花木门虚掩,藏在环形走廊的尽头,像颗果核一样细小而不起眼。


但推开门的刹那,辰砂却被惊得差点抱不住罐子。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深红,逐渐细看进去,原来那些连绵的红色是无数照片上的红接合在一起的——那是辰砂的照片,贴了四面满满的墙壁。


报纸上的,杂志上的,拍立得的,不同场合不同表情的辰砂固定在图片里,按照月份和事件,经主人的手编排成一份私人纪录单,以大头钉钉在墙板上,仔细一看,黑板上还写着详细的日程表,辰砂办公室和私人住宅的地址、电话都赫赫在目,连她那所柔弱房子的轮廓,都以柠檬黄粉笔涂抹在了板子的一角。


她呆立在那些照片的包围下,等到伸手去触碰时,却发现身上每一寸骨头都在颤抖。


辰砂一度不喜欢红色。红色是28区的标志色,更是当地人的特征发色,当他们在广场上成群地簇拥着庆祝节日,远看就像一场烧遍原野的大火,他们因这阵火而生出愚昧的热情,又因脆弱的骨头而平添许多不必要的感性,任何一颗会依赖水和土的种子都难以在这片土地上生长。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在别人眼中,原来这颜色还能这么漂亮。


她哆嗦着后靠,脚跟撞到一个积满灰尘的小纸箱。


弯腰打开来,里面是一罐罐虚拟植物。有花卉,有藤蔓,有猴面包树,自然,也有红玫瑰。


全身血液冲上了辰砂的大脑,她像是发了高烧,摧枯拉朽的热度把她整个地瓦解……在这阵恍惚中,她听到了种子舒展筋骨,顶破种皮,在泥土深处发起生命暴动的声音,纵是电子信号的仿制,在她耳中也是如此的美妙。


即使不去看那个玻璃罩,她也知道,她的玫瑰快要生长起来了。


短信息突然在手机上跳出来,辰砂赶紧解锁屏幕,见到法斯在短信里说:你在哪儿。我提早到家啦。


辰砂抱着玻璃罐,从高塔上跑下来,她跳上悬浮摩托,坐上飞艇,启动停车场里的小车,朝她的所住的街区全速前进,临冬的寒风刮进窗里,与她嘴唇炙热的温度相撞,中和为温暖的风,与法斯留在她耳边的呼吸是那么的相似。


她在手机上飞快地写道:我马上回去。


这个街区一如往常,人少车少,围墙建筑依然由暗红的天幕笼罩,但辰砂开进来,却看见一砖一瓦都染上了薄荷的绿色,成片湛蓝的天空在上方迅速后退,再穿过二十六个街口,在下一个拐角,就会遇见她的春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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