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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组】半身

*匣中失乐的续篇,日常文,比较流水账,不算傻白但我觉得还挺甜的……残暴的欢愉未必以残暴告终,能迎来这般祥和的结局也不错(唉。

*被lof欺负得心碎,只能苦中作乐的我x

*设定是百合






半身

Half of You




钻石始终没听波尔茨的话,而选了黄钻石和锆石的碎块来重铸自己的右手,本来全用黄钻石会更好,至少还能恢复原有的强度和韧度,但钻石体内的微生物们却不同意,总在犹豫不决,徘徊着不愿跨过她的掌纹,于是手掌总是掉下来,在地上不合时宜的跌成碎片,她只能日复一日地走向医疗室,陪着金红石一起看着这段断掌左右为难。


“你可能忘了这件事呢。黄钻石被带走前,就是锆石握住这只手,把它从月人的盆子里抢了下来的。”


金红石给断面涂上粘合剂,把它重新装在钻石手腕上,合起那刻,晶体发出了不情不愿的碰撞声,钻石的牙一瞬间痛的龇了起来。


“我猜这只手不愿意接纳新主人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医生叉腰叹了口气,钻石的新手臂都是黄钻石的残腿重新雕刻成的,唯独手掌是现拿现卖,也只有它跟钻石的身体完全合不来。


“黄钻石剩的残体也不多了,现在的小黄钻有时也会磕磕碰碰的,我还是想留点应急材料给她以后修补用,要是你这手还会碎,我就先拿别的宝石给你接上吧,也许今年冬天黑水晶就能在冬原找到其他合适你的原石了。”


“原来还有比钻石更难碎的材料?”


“钻石属的玩笑还是饶了我吧……你要是追求强度,我倒可以试着用余下的玛瑙给你雕只手,但你的微生物这么难伺候,不是钻石系的材质就不接受,当初怎么不干脆就用圆粒金刚石……”


话才出口,金红石就立马打住了。她偷瞄了一下钻石的表情,可幸对方像是没听清,还是笑意柔软,书上画的天使似的,不知凡间苦痛为何物。


随即钻石就接话了。


“不如,这次我们就用锆石素材来试试看吧?”


三天之后,钻石就带着完整的手臂,在图书馆从容攀爬木梯,扛着等身高的档案盒周游在书架之间,手指灵活的点算会议书文,再也没掉下来过。


“法斯?”


钻石把大束雏菊插进花瓶,一转头就看到郁闷不已的蓝发少女朝自己走来。


“欢迎回来。”钻石软软的笑着说,“听说你们这次又带了蓝柱石的碎块回来了?真好呢。”


法斯却鼓着脸颊,很不开心的坐在书桌上,盘起了腿。


“我不想再跟波尔茨组队了。”法斯把头挂在膝盖上,咬牙切齿:“我烦死她了。”


“怎么了,你被她骂了?”


“她什么都没说——四五天了几乎没主动和我说过话,就是这点才更让人讨厌啊!”


沉默代表了无法套话也无法说服,更代表搜索蓝柱石和钻石残肢的任务会难上加难,为了不打草惊蛇,法斯偷偷跟辰砂组队在夜晚于丘陵和森林里寻找所有可能的藏匿点,还试过翻找休养所,甚至波尔茨的卧室,但全都无功而返。


没想到,这个岛上还存在着辰砂都揭穿不了的秘密。波尔茨到底在做什么?


“她一向是沉默寡言的宝石,当初锆石都受过这种冷遇啊。我代她道个歉。你就别生气了。”钻石笑着把手搭在法斯肩上,“再说,现在除了你,估计她也不愿意跟其他人搭档。”


“哧。”——估计只是不想自己的恶行败露而已吧。“要是你的话,她肯定会屁颠屁颠地同意的,她说你换了手之后会比以前更厉害的。”


“恰恰相反呢。”钻石苦笑着挠了挠脸,“我同意用锆石来做手了,以强度来说其实比以前更差了呀。真丢脸。”


锆石的硬度是七点五,虽然不清楚韧度情况,但光这个数据在攻击力崇拜主义者的法斯看来就觉得比曾经的钻石差了一大截了。


“但是不用担心,低硬度宝石也有与之相应的战斗方式,用心摸索的话,一定能找到适合这条手臂的运用方法,我对自己的头脑还是很自信的。”钻石歪着头微笑:“法斯要等我哦,我会追上你和波尔茨的,到时候再一起并肩作战吧。”


法斯只觉得自己的心很痛:“这都是波尔茨的错。”


“法斯?”钻石的笑脸消失了,担忧的愁容爬上了她的双颊。


“要是她没做出那种事,你就不会丢掉这只手,蓝柱石也不会变成这样了!她太卑鄙了!我没想到她居然会变得这么无耻!”


随即钻石的手指就按在法斯的嘴唇上,她轻轻“嘘”了一声,眼眉弯了起来:


“别在我面前说我妹妹的坏话,我会生气的。”


法斯却不依不挠:“要是她真的故意伤害了你呢?”


“她不会的。”


“她就是这么做了!还连累了蓝柱石!”


“蓝柱石的意外,不关波尔茨的事。”


钻石放下手,双唇紧抿,表情严肃得前所未有:


“那是我的不对。因为是我找蓝柱石组队,是我让她离开了熟悉的队友来适应我的战斗方式,却不幸遇上了远超以往的强大敌人。我没有保护好同伴。不能怪波尔茨。”


“你怎么能到这种时候还袒护她?!”法斯快要抓狂了,“她犯了错,你身为姐姐就不能稍微责备一下她吗!这样下去她只会变得更无法无天啊!”


“只要是波尔茨的判断,就不会有错。”钻石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的吧,她极端的理性不止是针对战斗,连她整个人都是台运转周密的仪器,即使我们想看到她虚弱无能失去秩序的模样,她也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她对自己严格得出乎所有人想象……也是我遇过性格最正直坦荡的宝石。”


“如果连这样一个她也会堕落成你所说的样子。”


钻石看向窗外,七彩晶莹的发丝在微风的吹拂下往后飞去,糖果纸般的光泽落在黑色制服的皱褶里,映出一片星河,对着阳光,她唇边浮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


“那肯定,也是我害的吧——”



**



法斯垂头丧气地离开前,还顺带说了个消息。


今天的战斗中波尔茨被射断了一只手,后来赶去虚之岬增援,又被暗算掉了另一只,但其他宝石已伤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只能靠她跟敌人僵持到老师来的那一刻。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然而老师没醒,是波尔茨用头发结束掉了战斗,核心器撕碎那刻,月人连同成片的黑雾消散在碧蓝的苍穹上,紫双晶的残块像大雨一样往草地坠落下去。


法斯已经疲劳到只能躺在地上,紫色的晶块在她眼前飞掠而过,波尔茨却在更高的地方,她的长发像是大张的羽翅一般无声的滑过了天际。法斯呆滞的枕着融在草上的合金,如同迎接一位即将赐予她新生的君王一样看着圆粒石的身影从远方缓缓走来。


最后波尔茨傲慢的立在一圈残破的宝石中间,像个恶魔,衣服残破不堪,左右两只断臂,尖尖的切口突兀的停在空气中,仿佛两条横腰截断的树干。


真是够难看的了,连波尔茨都会出现这种丑态真是百年难遇的奇观——如果她的眼神不是那么冷酷,那么轻蔑,那么高高在上——法斯是真的想当场笑出声。


但做不到,法斯想笑也只能对钻石干笑笑了。这种新闻只会令波尔茨在宝石们心中的英雄形象益发高大,但法斯实在无法说谎,她猜测钻石也是很期待从自己口中听到这些话的——不然也不至于每夜都主动去找她聊天了。


“这倒是个值得在意的地方啊。”钻石听完后微微一笑,“谢谢你。法斯。”




夜深了。跟小黄钻道晚安后,钻石走上了比自己卧室更高一层的楼层上。


波尔茨在两星期前就搬离了原本的卧室。钻石猜她是生气了,因为她当着金刚老师的面拒绝了用圆粒金刚石做手臂的提议,波尔茨当时立刻就转身走人了,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在以前,她会做出这么无礼的举止仅限于医务室里被钻石的残块气得说不出话,现在更甚,连批准了钻石请求的金刚老师都成为了波尔茨的迁怒对象。


她的愤懑早就不是用恶言恶语的方式来展现了,变得隐蔽,更有潜伏性,无处不在却也让人胆寒,不熟悉她的宝石只觉得波尔茨前辈和平时一样凶巴巴,了解底细的,比如金红石和托帕石却早就开始在钻石身边旁敲侧击,问她要否考虑接受波尔茨的建议。


说到底,还是希望别把本就水火不容的事态变得更不可收拾。钻石想,其实宠着波尔茨的也不止是她,兴许所有宝石不论年纪大小都是这么尊敬着波尔茨的……这是她用千年如一日的杰出表现在团体里换来的声望和威信。


要是毁在这个姐姐身上可不好呢。钻石凭栏远眺,硕大的月亮倒挂在天幕之上,她想,她的手臂就在那里,在一个遥不可及的高度冷冷的注视着这场闹剧。黄钻石走了,她是钻石属年纪最大的人了。她深吸一口气,默认了法斯的意见——来吧,做个姐姐该有的样子吧。


波尔茨的卧室没有亮灯。实际上整条走廊也只有寥寥几盏灯火,这层楼住的宝石很少,多是战斗组们结伴住一起的。波尔茨选了一个最远的能面朝森林和湖泊的房间,辰砂那积满毒液的小间离它只有三间房的距离。


波尔茨在哪里呢。钻石往外面扫视一眼,水母柔和的光芒在中庭变换着色彩,常绿叶生植物托着水珠,在两支笔直的柱子上无精打采的耷拉着。顺着钟柱往上望去,衬着月光,半弧形的金属顶端上蒙着一团漆黑,浮游生物似的,细长分岔的边缘在月下闪着光,向上逐渐分出头发和四肢的轮廓。


会在深夜守钟的人,不是她的妹妹又会是谁?


“波尔茨。”


她冲着夜空喊了一声。黑影马上就动了。


或许波尔茨早就察觉她出现在走廊上了吧,钻石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开口,她的妹妹就带着夜雾的寒气降临在窗台上了。


“晚上好。”


波尔茨俯视着她,长发在身后肆意飞扬,遮住了天上的月,帝王般庄严的脸庞没有一丝柔软,仿佛在接受信徒的仰望,把两道冰凉的目光投了下来。


“我今晚留下来过夜。”


钻石昂头朝着这个神明说。不是请求,不是提问,而只是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毕竟这种请求一说出来,波尔茨都不可能拒绝她。


圆粒石在窗台上蹲下来,躯体轻盈又很有活力,完整的两只手横放膝盖上,跟她对视了一会,然后跳下地,把钻石横抱了起来。


“今天法斯跑来说,我要有点姐姐的气势,在你犯错时得稍微责备一下你……”


钻石圈着波尔茨的肩膀,低声问:


“你觉得你有什么需要我责备的地方吗。”


“没有。”波尔茨愣了一愣,“有你这么审问人的吗。”


“你要是自认为没有,我不就可以省心了么,毕竟最了解波尔茨的就只有你自己嘛。”钻石笑起来,“手还好吗,没有缺失的碎片吧?”


“比你的好。”


“那也是。不然拿着问答表唠叨答错多少条题的人不该换成我了?”


波尔茨头有点痛:这种滑头的语气是什么?只不过换了一只手,也变得太像黄钻石了吧。她说:“问题本就在抽屉里,你要是不放心就当场审查我的记忆啊。我无所谓。”


波尔茨把姐姐放在床上,脸无表情的开始替她更衣。钻石却不合作,先一步拽住了波尔茨的领带。今天的结型是四手结式,黄钻石以前的拿手好戏,钻石硬生把它拆掉,挤紧的结口破坏了原有的优雅结构,把领带压出几道粗鲁的褶子。波尔茨任她动作,不加阻拦也不予鼓励,只是把手放在钻石腰上,贴近了她。


“偶尔也让让我吧?”钻石把手指扣住波尔茨的领口,口吻很谦卑,“我好像很久没这么做过了。”


“是够久了。上次是在八十五年又二百一十七天前了。”


看着钻石红起来的脸,波尔茨叹了口气:


“你那鱼龙混杂的右手是不会告诉你这点琐事的。”


“你是在生气吗。”


“没有。”波尔茨挡开钻石的手,背过身去自己脱掉马甲衫:“很多时你以为我在生气,但其实我没有。”


“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种话呢。”


波尔茨想告诉她其实这早就不是头一次说了,可突发的疲劳感堵住了她的声带,让她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感觉到累。


钻石自顾自的脱掉衣服,波尔茨甩了一件睡衣给她。


搬是搬走了,但留着两件睡衣的习惯还是没变。钻石把自己套进衣服里,环视房间,这还是她首次拜访波尔茨的新居,漆成浅黄的四壁,桌子椅子毯子和衣柜,三盆水母负责了房里全部光源,菱形窗格网下的栽种格里长着灯笼草和龙胆花,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但是有一点变化,她看到了床头柜上放着插花,巧合的是,花的品种还是她今天采过的白雏菊,难道是什么后辈送她的小礼物吗。


波尔茨把那份记事纸拿出来,不过不是拿来提问,而是坐在凳子往上面写新的纪录,总页数增加到了十五页。在她书桌上还整齐的码放着约十本书,三本文学,四本天文,余下就是植物学和月人大百科,就算只是睡前的消遣品,波尔茨也是宝石里为数不多的热衷阅读的一类。


“你是在研究下次我丢掉手或腿之后又该怎么刁难我吗。”钻石叽咕道。


“你可以少用这种口吻说话吗。我不想每个姐姐都是黄钻石的分身,那么油腔滑舌的钻石属有她一个就够了。”


“她大约是把波尔茨记在腿上了,我装上这只手后得到了不少有趣的回忆。”钻石看着妹妹结束了写作后走过来的身影,笑得很软很轻松,“但我不会的,我想把你记在一个不会被月人抢走的地方。”


“最好还是别了。”妹妹爬上床,靠着墙屈起膝盖,双手叠在上面:“老想着我,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


钻石很自觉的钻进了波尔茨怀里,缩在手脚围起的天地间,像一只自愿受俘的小鸟:“因为你受伤了我才想来看你——偶然这样独处一会也不坏吧。”


“省省吧。我是二十八个人里最不需要你担心的。”


“但你也会有遇到危险的时候吧。法斯说近来月人变得比以前更强了,大体积兵种多了,行为模式也变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出现连你也杀不死的强敌,到时候……要是你也输了,你也被抢走了一部分的话。”


钻石把下巴靠在波尔茨手臂上,双唇咧开连她自己也没察觉的微笑:


“你就可以用休养所的圆粒石来修理自己了呀。”


“可笑。你意思是你为了我才拒绝用圆粒金刚石做手臂?”


“不行么?”钻石回过头,认真地对上妹妹冷峻的目光:“我讨厌波尔茨身上有其它成分的宝石。”


“我不需要这种无谓的怜悯——再说难道我就想你身上参杂别的东西?你都没听我的,凭什么我就要按你的心愿去做?”


波尔茨抓住她的肩膀,隐忍的眼神里带着些许恳求:


“但圆粒金刚石不同,我和你出生的原石都是一样的,你本来就是从金刚石体内切割出来的单晶体啊,就算用了圆粒石做手臂,你也还是那个钻石,你不用害怕会失去自己啊。”


“因为圆粒石属性强你才这么坚持吗?”钻石终于忍不住问,“要是这个世上有比它更坚韧的,好比是金刚老师的那种材质,你也会要求我换上它吗?”


波尔茨沉默了一会,冷郁的回避了这个问题:“别玩文字游戏,讨论不存在的情况根本没有意义。我提出的建议就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但是……那些残块会有初代圆粒石的回忆吧?”钻石别开眼睛,口气苦涩,“我不想知道另一个波尔茨的过去,更不想接触对方的思想和情感,即使残块上的微生物的数量会随着时间不断减少,记忆也可能会消逝而变成普通的原石,我也不想冒这个险。我讨厌自己身上有除了你之外的圆粒石的痕迹。”


“那,要是我的手臂你就愿意接受了?”


钻石的胸口狠狠痛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她抬起头,从上笼罩下来的波尔茨的脸一如所想般可怕。


“那拿去,我的手。”妹妹咬牙道:“腿也好别的什么地方都好,只要你想要的都拿去,叫老师把它们雕成合适的形状就行了!”


“……但是,如果我的微生物不喜欢波尔茨怎么办?”


钻石下意识的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几乎是同一时刻,她就知道自己是祸从口出。


波尔茨冷淡的声音紧接在钻石的后悔之后响起:


“也对啊。”


毕竟你都那么希望我消失了。


“你的内含物们会憎恨我也不奇怪吧。”


钻石觉得自己舌头都打结了,她立刻抓住了波尔茨的衣领: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可能会讨厌波尔茨啊。”她摇着头不停辩解,又为了缓和气氛而强颜欢笑:“而且你怎么可能会消失呢……要是连波尔茨都不在了。”


“你刚才不也说我以后有可能会输,在不久的将来被带到月亮上去了么。”


钻石真的慌了,发出很大的声音:“不是!我不是在怀疑波尔茨的能力,我只是、只是说你可能会受伤,但不是会失败的啊。”


太窝囊了,她实在无法想象波尔茨会落到这种下场。


“不。你没说错。在月人面前所向披靡的人是老师,不是我。作为宝石人的个体再强,也是要合作在一起才能获得胜利的,如果没有同伴,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波尔茨平淡地叙述着,全然没发现钻石的脸色暗淡了下去,她以为妹妹在隐晦地责备她:


“圆粒金刚石也是会死的,休养所那些残块就是明证,到时若连我也被抓走了——”


——马上就会有下一个波尔茨来代替我的。


“好了,波尔茨!”钻石打断了她,她抓住妹妹的衣服把她推到墙上,双肩都在发抖:“别说了好吗。我真的不想听这种话。”


波尔茨低下头冷视过来:“但这是事实,你和我的出生没准都是经历了数个同质相生的姐妹的死亡换来的,不然我们可能至今只是冬滨悬崖下一摊混沌的矿质,没有形体,没有意识,更不可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前人不走,老师就不会把新的生命带来这个星球啊。”


随即是一声古怪的、带着期待和宽恕味道的感叹:“但你倒不用担心。法斯有机会超过我的,到时她会在我的位置负责大家的安全吧。你大可以信任她啊。”


从没听过比箭矢还尖锐的话,钻石觉得自己全身都碎了,她目瞪口呆的松开手,摸上波尔茨发冷的脸庞,像是听到了不好笑的笑话一般强迫脸部挤出类似笑意的表情,但连她都不相信自己是在笑:


“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吧,波尔茨?连法斯都能超过你的话……”


那我一直以来信仰着的那个强大的你又算什么?


“是我的错吗。”妹妹的缄默点燃了钻石的焦虑感,她自说自话的逼问道:“是我这个姐姐太弱小了,连你也变得软弱起来了吗?”


“最强本来就不是我的目的……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战斗而战斗的。”波尔茨别开眼,“我只是讨厌看到同伴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而已。”


钻石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她无言的坐了下去。


波尔茨当然不是个头脑发热的战斗家,她有直面敌军的才能和勇气,更深谙撤退的哲学,比起不拼斗到支离破碎不罢休的自己来说,波尔茨才是更适合成为守护者的榜样,战术灵活,能屈能伸也从不逞强,绝非外表所示的狂妄之徒,而钻石,却在试图证明自己价值的激情和自负中一步步地把心给蒙蔽了。


如果波尔茨只是单纯的战斗成瘾者就好了,她苦笑着,这样她还能在妹妹这种野蛮趣味中获得点优越感,为她毫无根据的孤傲自大而快乐而侥幸,可以告诉自己说波尔茨也会犯错,也会在嗜血的私欲中迷失,兴许她还能在波尔茨淡泊的人际关系中扮演周旋的角色,至少她还会觉得自己有点用,可事实是,波尔茨从品格到能力都已经完美到没有她插手的余地了。


黄钻石和锆石组成的手臂之所以为她的盲目带来一丝短暂清明,就是因为它帮助这具身体脱离了以波尔茨的价值观建立起来的坐标轴,要是以战斗水平来衡量,她的价值只会是个零,可她想证明给妹妹看,即使不是最好的战士,宝石人依然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往身体点缀更多弱点反而给了她更好的机会开扩一个崭新的未来。


然而,不强就不是钻石属这句话,最初说出来的不是波尔茨,而是钻石自己。


把她困在这个囚笼里的,也是她自己吧?


那波尔茨呢……她是否也只是在跟这个顽固姐姐的相互折磨中才给自己带上了战斗狂的面具呢,也许是真的,她不过为了抗衡姐姐的观念才把自己扭曲成了以前那种保护欲过剩的畸形模样,是啊,波尔茨总是正确的,错的只会是钻石,一个愚蠢的姐姐。


钻石的头沉重的低了下去,双手无意识的在面庞下摊开,石面光滑,无暇无纹,每个角落皆雪白,看不到岁月的痕迹也看不到蜕变过的材质,其实她也懂,不管换上来的是不是圆粒石,她也还是那个她,不抹去白粉,就见不到变化,更重要的是,只要在波尔茨身边,她就永远改变不了。


但你太狡猾了。波尔茨。你这么说,连高傲的你都能用这么豁达的口吻说话,像看透了一切,更看透了我,你总是抢先一步走到道德的制高点,却衬托得我是那么肮脏和自私。


不管你是不是想安慰我。


——都只会让我觉得抬不起头啊。



“但是,就算你说我有多厉害。”


波尔茨突然低声的插了一句。


“你的手不还是被月人带走了吗?”



钻石愣住了。她看到阴影切过波尔茨狭长的眼目,与眼眦后的黑暗相连,勾勒出了地狱的气息。她是谁,好陌生,好可怕,但仿佛在这刹那她才露出了真正的灵魂。


到最后,有罪的到底是你,还是我呢?


“好痛……”


钻石全身都被这种领悟刺得发痛,她往后缩去,撞到了波尔茨围起来的臂弯,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隐瞒多日的感受说漏了嘴。波尔茨的手随即像鸟翅一样把她包围了。


……好熟悉的感觉,她曾经也是这么亦步亦趋的守护着自己,恍惚之间,钻石觉得回到当初那种窒息的管束中也不是什么坏事。


内心的防线融化了,泪水决堤而出,她那卑微的勇气才坚持了才几天啊,即使有黄钻石姐姐的身体陪伴左右,她也还是放不下波尔茨,她曾想从黄钻石的遗物中寻到通向解脱的道路,她的眼界,她的气度,见尽生离死别后的淡然,审时度势顺势而为的圆滑钻石都想得到,可即使是这样一位超脱天地的姐姐,她遗下的躯体最终记挂的却还是锆石,一个让她放弃了逃避也放弃了散漫、重拾了数千年前还能为之生为之死的战斗使命的后辈,也许也是她愿意为三千年生命划上句点的一个答案。


——真的好想再见她一面。


“如果我能再坚强一点就好了。”


如果我们都能变得比以往任何一次眼睁睁看着同伴牺牲的自己都要强就好了。


钻石抬起流着泪的笑脸,握着右手对波尔茨说:


“那样我就不会失去姐姐,也不会失去蓝柱石,还有帕帕,摩根,透,所有人。”


这具身体也不会为逝去的部分哀鸣至今了。


“真的好痛。”钻石蜷缩进波尔茨四肢搭起的笼子里,抱着她的躯体像洪水中抓住救命的浮板,“痛得全身都快碎了。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我的手都被带到月亮上了啊。”


“那只是特殊症状……不用担心。”波尔茨贴着她的额头低声催眠,“你是很特别的,庸医遇过的其他案例都不能跟你相提并论。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说,相信我就够了。”


“真的吗。”她哭着接受了一个吻,然后就是数十,数百个,她的心像打翻的木盆,把完整外表下撕扯的丝丝碎碎的情念都倾泻而出,倒在波尔茨的胸前,也在她的手心里,或许没必要坚持下去了,丢掉自尊心又有什么不好?被她管束,被她占有,被她的意志侵蚀到面目全非,甚至身体全换成了波尔茨又有什么不好?圆粒石和钻石本是同生一体,也许波尔茨的体内就住着半个她,脆弱,美丽,极致坚强又极端易碎,就等待一次爱的凌迟使她从波尔茨的躯体中脱胎而出。


“看着我,姐姐。”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以后不会再有月人夺走你的身体了。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了。”


“那以后别再说像刚才这么沮丧的话了。”钻石哭泣道,“要是你输了,连法斯都能超过你,那我会恨死你的,我会恨到忍不住杀了你的。你听到吗,你是我们之中里最好的,我不准你失败,我不准你死,你是唯一不能被打败的宝石啊。”


一阵风,波尔茨感到一阵风从双臂的裂缝间穿了过去,就那么一刻,她突然有种彻底释怀的感觉。


奇迹。那种景色是这样命名的吗。金刚老师说过,能把所有回忆和情念干净利落的断在身后,这种事情被称之为奇迹,人总有忘不了的过去,但人却不是为了回忆而活着的。


我们既不是冷漠也不是无情,而只是单纯的,无能为力罢了。


“好啊。”


波尔茨轻念着这句话,肯定了钻石说出的全部呓语中的一部分。


但至于是哪一部分,她没有说出来;而钻石,也没有再敢去细想。




**


冬眠的时间推了又推,但终究是来临了。冬眠室一如既往的热闹,墙上拉起了白色帐幕,地面为松软洁白的褥垫所占据,放眼望去满目白色,仿佛真的下了一场雪。穿着蓬蓬裙的宝石人们在“雪地”上大嚷大叫,她们的枕头大战从早上开始,会一直持续到夜晚。刚醒来的黑水晶打着哈欠路过,不幸被波尔茨的直球砸中,差点身首分离,法斯这才不高兴的把她拽走了,今年的冬巡还是会由她们两人负责。


熄灯前是循例的扑克牌时间。留着一头平刘海的小黄钻跟小摩根石组队,紧张的攥着手里的牌,等着对面打出最后一轮。


不得不说,这张臭脸虽看了都快五十年了,但只要波尔茨在面前一坐,后辈还是会被吓得寒毛直竖。


波尔茨板着脸甩出几张牌。


旁边的钻石微妙地瞅她一眼,随后跟上。


“赢、赢了!”小黄钻尖叫出声,“我们赢了波尔茨前辈啊啊啊啊!”


开心到把筹码撒了个满天,小黄钻抱着小摩根跳了起来,多少年过去了她们终于在这位恶鬼前辈手上赢了一局,这丰功伟绩足够在班上吹上一个世纪了,她们抱着其他年幼的宝石又是唱又是跳,甜瓜和橄榄石抱着寝具经过时差点被吓碎了。


“哼。”


波尔茨把牌反盖在地,头也不回地走出娱乐室,绑成了金鱼尾似的黑发在脑后摇来摇去,钻石跟孩子们道了晚安,才忙不迭的跟了出去。两人躲开了在喊着熄灯的翡翠,绕过已经在打呼噜的紫双晶,在喧喧闹闹的冬眠室里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找到冬季冷艳的裙摆闪了进去。


“是故意的吧?”钻石附在波尔茨耳侧调笑:“悄悄拆掉一手这么好的牌真不像你的作风。”


“没这回事。”


波尔茨心不在焉的否认着,被从后扑上来的钻石压在了白帘宽大的皱褶间,嘴唇相碰撞出了好听的鸣响。她们在雪白的大雨里接吻。


“……如果能用我自己的手抱你就好了。”


钻石贴在波尔茨的胸口闭上眼,带着丝许隐痛的右手与妹妹的石面相贴,手指缠住挂在她锁骨上的蕾丝绕了又绕:


“这几年蓝柱石都收回了快半个身体了,但为什么我的碎块月人就是不肯还呢?”


波尔茨看着挂满白色花球的天花板,水母多彩的光芒一点点的暗下去,深吸一口气:“那还用问吗,肯定是因为月人更喜欢你啊。”


钻石好奇的眨着眼,用下巴蹭波尔茨的锁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亚历告诉过我在古文献中钻石有矢志不渝的象征,它被镶嵌在细小的圆环上,放在紫色天鹅绒的小盒子里送给情人做礼物。说不定有个月人正拿着你的一小块碎片,在对他们的同类求爱。”


“也对,他们肯定已经把我的手压成粉碎了……”然后每天取一点每天取一点来衬托这份无耻的爱。不然都五六年了,她怎么还是觉得痛呢。钻石轻叹一声,吹走了一点波尔茨脖根处的粉末。她想,这种痛楚可能会跟着她直到死去,是她自作自受一生的注脚。


听到这话,波尔茨却久违的笑了:“不会的。”她直起身,长发在绵白的海洋上飘荡,延绵成细长的河洲,“你想知道我觉得月人会怎么对你的手么?白粉全洗掉,露出漂亮的石面,他们会把它完完整整的封在玻璃匣里,放在卧室当装饰,每天睡觉前都在床上抚摸它……”波尔茨把脸贴在钻石蒙蒙发亮的头发上,谎言也因这些色彩而生出光辉:“它就是你,在夜里也像现在的你般发出亮光,因为太喜欢,怎么都想把它占为己有,说不定还会顺着那面裂口吻上整只手,假装自己真能与块石头融成一体。”


“好恶心哦。”


钻石吐吐舌头,想到月人舔着那截断手的样子就让她犯头痛。


“如果那只手不是落在敌人手上就好了。”她叽咕道,声音小的波尔茨听不到。“为了他们忍受这种痛苦……真不值得。”


这么想着钻石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自从换了手后她冬眠就睡得越来越早了,黄钻石姐姐的这种懒散特点她倒是继承得很好。


老师已经走进了房间,对四周换好了睡衣的宝石们嘘寒问暖,波尔茨没有过去,只是把钻石的身体放平柔软的褥层上,像玫瑰花瓣上的小公主,双手还转到腰间,为钻石左衽的衣襟打了个更好看的结。


“你不睡吗。”钻石轻拉着她的手问。


“我等你睡着。”波尔茨低声说。


她俯下身来吻钻石的额头,眼前是铺天盖地的黑。


钻石闭起双眼,感受从眉心往脑中下传的回响,还在这阵悦耳的音乐中,忆起了丢掉手臂的那一年的某个深秋月夜。


也想起了,她对波尔茨说的那个慌。


当初之所以强硬拒绝使用圆粒金刚石来做新手臂,并非真的全在为波尔茨的将来考虑,而是,她不想面对来自身体深处的审判。


寄居在宝石体内的微生物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物质,它们提供感觉,形成情感,管理石头嫁接前后的契合性和遗传性,是个体独一无二的基因密码,是爱和恨的基础,更是宝石心底汹涌澎湃的潜意识。


它们会怎么看待波尔茨呢?如果把妹妹的手臂,或者仅仅是和妹妹一样成分的古老圆粒石装在身上,交给微生物们判断是否要接受这个新居,那这些孩子会越过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她害怕的就是面对这一切……因为,不管她的内含物会对圆粒石的存在欣喜若狂,还是像眷恋着锆石的黄钻石的残手那样把它厌弃,这两个结局,她都不想接受。


就像辰砂之于法斯一样,不管波尔茨在,还是不在,都只会让她痛苦。


“晚安,姐姐。”


波尔茨温柔的说,被钻石双手搂住的脊背坦直而坚定,这就是她的妹妹,跟她在同一块原石上切割出来的三胞胎之一,却在雕刻出五官手脚后沉睡了数年,直到钻石穿上了夏装才睁开了眼睛。她在睡眠中吞噬了不复存在最小的孩子黑钻石的胚胎,却得到了一个更简洁的名字。波尔茨。从此钻石属迎来了近万年历史中最强大的战神,赤手空拳就能抵挡千军万马,在时间之上,与月亮分享着不朽。


温暖的风从额上掠过,她看到青翠的草原在波尔茨身后延伸开去,直抵苍蓝的天际,蓬勃的植株在湖岸上升起,穿过浮云白日,朝穹顶盛放出花朵,她唯一的妹妹立在光暗之间,穿着交叉背带的夏季制服,微风带起短而柔软的裙裤,她两手空空,朝她转过了身,太阳隐没在飞扬的发后,青草则拂着她穿黑丝袜的小腿。


钻石举起紫罗兰和葡萄藤编成的花环,走到她身前,戴在妹妹头上,像在恭迎来自远古的君王。但在她在刺目的阳光下看清波尔茨的脸之前,一条紫色丝带飘出来,遮住了钻石的眼睛。


于是她闭上眼,踮起脚,往那对冰凉的唇凑近。


“波尔茨,来年春天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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